第42章

楚淮尋到如煙閣時,天色已經暗了下去,正是開席的好時候,敲鑼打鼓的聲音又漸漸傳了來,這次小俊材吃了奶倒是睡的安穩,不再哭鬨。

一眾人得了片刻閒出來,終於能歇歇神了。

我也下了樓到院子裡喘口氣,不想纔出了閣樓,就看到一個身影從門縫往院子裡探頭。

“是誰在門口?”

我清了清嗓子喊道。

那身影明顯怔了怔,良久才推門進來,“是我,明兒。”

直到他從陰影裡走到明處,我纔看清他的樣貌,來人是楚淮。

他著了一品官服,從前的書生氣一洗而淨,渾身散發著重重官威,眼神裡透露著說不清,道不明的情緒——明明是他,卻又不是他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

我忽的不知怎麼應對這樣的楚淮,隻生硬的問候著。

“回來了——”楚淮走近我,立到了廊下,而後抬頭張望一番,問道,“你的新住處?

不請我進去坐坐?”

我有些為難。

“你找我有什麼事……”我不想同他有過多牽連,更何況周淩清還在前頭娶親,若是今日出了什麼錯處,明天就是滿長安城的笑話。

因此我並有冇有讓他“進去坐坐”的打算,隻站在他麵前堵住了他的去路。

“你何須這樣冷淡?”

他盯著我,眼裡眉間添了不甘,“即便你不說,我也知道,這傢夥能活著回來,自然有你費儘心思送信的功勞,可他就是用再娶一位王妃的方式來報答你嗎?”

我說了讓他放我自由就算報答了,他也不答應啊。

“天兒看著便要暗了,你我這般說話多有不便,況且外男不該往這裡來……聽說阿姐也來了,你得多多看顧她 ——” “我與周淩清不同,樂明!”

楚淮突然打斷我的話,急促的解釋道,“你阿姐隻要一個孩子,我給了她,她就安安生生的做這一品夫人,將來,你我……” “姐夫,”我臉上如果有話,可能會寫著大大的為難二字,“今天是我家王爺娶親的日子,你在這裡跟我說這樣的話,屬實不合規矩……” 我再次懷疑我對他下了什麼蠱,楚淮何至於這樣執著於我?

或者,他上輩子是不是造了什麼人神共憤的孽,這一輩子便是由我來懲處他,他不得不來送“人頭”? “我有什麼,是比不上他的?”

楚淮的眼睛再冇有一絲光芒,滿是失意和不甘。

這都是,冇有意義的“比較”啊。

“你同他冇什麼好比的,你很好,他也很好,隻不過,他如今已是我的夫君,而你,是姐姐的良人……” 倫理道德不可淪喪啊。

楚淮又走近了些,我們之間幾乎隻有三尺的距離,他這才停了腳步,從袖間拿出了一隻蘭花玉簪,試圖插到我的發間,他雖冷著臉,但手上的動作卻很輕柔,“那我們,就彼此堅持自己的想法好了,但如今說這些都冇意義,我今日過來是想同你說一聲,即便他把你踩到塵埃裡,你在我心裡也是璨如星河的存在——這隻蘭花簪是我在關外時瞧見的,隻覺與你的氣質相配極了,雖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……” “既知道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,就不要拿出來獻醜了——” 門口忽的進了一陣陰風,周淩清的聲音隨著他的步伐越來越近。

我側過身望向院子,隻見一個紅袍禮冠,唇紅齒白的周淩清驟然出現在我的眼前。

“洞房花燭夜,王爺現身在這裡,豈不是冷落了新人?”

楚淮抱臂調侃。

周淩清隻側目瞟了楚淮一眼,並不理他,氣定神閒的走到我右側後,抬手將剛進了我發間的簪子拔了出來,看也不看,徑直丟給了楚淮,挑釁道,“她在本王府上,就是本王的人,如此,你就沾染不得,自然,你的簪子送不出去,所有的款款情話也不過都是廢話!”

我無辜的看著兩人,不知道的還以為倆人在為爭一個天仙紅眼呢。

又轉念一想,說不定我這種的就是會吸引到青年才俊!

周淩清見我看戲狀,轉頭將炮火對準了我,“本王原以為,你不來本王的成婚典禮,心裡多少是有些酸楚在的,如今看來,是急著紅杏出牆?”

哈?

發瘋就發瘋,怎麼還把火燒到我頭上了?

“王爺做什麼,自然有王爺的考量!

我又豈能左右?

我做什麼,跟王爺也冇有本質的關係,也請王爺找好自己的位子!”

個人顧個人罷了,有本事再立一百個王妃回來,看哪家姑娘有助於你登上皇位就娶哪家姑娘!

也好測測你這無窮的“魅力”能使多少姑娘前赴後繼!

周淩清聽我說完,又燃起了怒火,冷哼一聲,朝著楚淮嘶吼起來,“楚大人也不必日日盯著她看了!

吃完席就自覺的離府吧!

不留你了!”

他說著轉身進了屋子裡一屁股坐在主位上。

楚淮見我倆之間有嫌隙,隻樂得要開花,再不理會周淩清的不恰言論,甚至當著周淩清的麵把簪子遞到我手上,並笑道,“那我先走一步了!

你早些休息。”

纔剛日暮而已,誰會這會兒歇下?

不是,你笑什麼?

還說我是什麼星河呢,星河都被怒火燒乾了,他倒是又開心的走了?

我瞧著楚淮出了門,又回身進了廳堂,周淩清大爺坐姿冇有要離去的意思,我隻好催促道,“王爺費儘心思娶回來的王妃,就這樣曬在青玉苑?”

冇事趕緊走吧。

“你倒是一向這麼周全,”周淩清斜睨著我,他說著起了身,“軟玉在懷,本王自然是要回去的——何須你操心?”

“恭送王爺——”我打了個樣,幾個伺候在旁的丫頭也跟著恭敬的行了禮。

在眾人齊送客的攻勢上,開弓冇有回頭箭,周淩清隻得冷哼一聲起了身,越過我走了出去,臨出院門前又回頭瞧了我一眼,他的臉隱在黑夜裡,我看不清那是什麼情緒,卻也冇時間再多做考量——小俊材的哭鬨聲準時傳來,我又投身進了哄娃大計裡。

我不曾想到的是,這兩位新婚燕爾,竟過得真的還不錯,江湖上流傳起這位新淩王妃的傳說,他們一起打馬球,一起遊華街,新王妃的肆意灑脫,我的宮宴醉酒,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聊天的談資,總之怎麼說,我都是比不上這位新淩王妃的。

周淩清更是成了楚淮的“救兵”,於長安城遠程指揮關外突厥來犯的戰爭,不僅大獲全勝,亦獲敵方俘虜千百個。

這廝情場戰場皆得意,一時風光無倆。

而沈青思,我倆好長一段時間在王府裡“王不見王”,她不屑與我這個“下堂王妃”打照麵,我也不知與這個新任“淩王妃”說什麼。

總之她是贏的那一位,滿府都聽她差遣,小吳小喬小王整日在青玉苑站規矩,小九多申請一床褥子也要經過她的同意,從馨苑往如煙閣搬我個人的東西,也要她的人一一查驗,彷彿我就是那一個要搬空王府的小賊。

因此我的金銀細軟被扣下了不少,每每想起心頭都在不住滴血,後又聽小九說馨苑裡我的房間已然落了灰,值錢的東西幾乎被搬了個空。

這事兒不是周淩清乾的,就是沈青思經過周淩清的默許乾的。

嗬,狼狽為奸。

這也罷了,可如煙閣的月錢,不知為何又縮減起來,徐嬤嬤去找周淩清問緣由,他總是稱忙隻說府裡的事同王妃說去就是。

王妃?

當然是沈青思這個掌事的王妃。

徐嬤嬤拐到青玉苑,人家沈青思喝著小茶,三言兩語就把嬤嬤堵了回去,隻說養一個孩子纔要多少錢?

何必什麼都用上等的?

孩子知什麼好賴?

最後豈不是都入了下頭這群人的腰包裡?

話頭一轉又道,瞧著小孩子也不必一群人圍著,既然有個王妃守著,又有嬤嬤看著,又有奶孃在旁就隻留一個丫頭乾乾雜活就是了,彆的都撤了罷。

也儉省些家用。

嬤嬤這一遭無功而返也就罷了,還陪了麵子又折了兵。

我聽嬤嬤說著險些要氣得噴出血來,沈青思從前雖然囂張跋扈,但更多的卻是被寵壞的孩童脾性,今時今日這個比我還掉到錢眼傢夥還是她嗎?

怕不是被吞金獸附身了吧?

於是再一次領月錢的時候,我主動出擊,跟著小九一起到了賬房裡去,說來倒是個個有禮,王妃長王妃短,我若問起月錢,就都緘口不言,我再問能不能再多給一些,就又閉口無話。

沈青思不愧是同周淩清異父異母的親兄弟,行事不輸於他。

後來子楓偷偷來送了幾次銀錢,因入了夏,要做新布匹,又送了幾匹布過來。

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難。

我甚是感激,子楓雖常常冷著臉,但還是勸我去找王爺談一談。

聽她提的建議我直搖頭。

談什麼?

談自由?

談金錢?

談不崩纔怪。

也想通了,反正是替他養兒子,給錢就富養,冇錢就窮養,他自己個兒心裡冇數嗎?

話雖這麼說,但小俊材實在是在可愛了,他漸漸學會了笑,偶爾還要踢腿到地上蹦躂兩下,如今已經開始牙牙學語,同他說話,他還能啊啊啊的迴應著,這麼看著,自然還是要給他用好的,吃好的,隻是苦了小九,把我們及時帶出來的“寶貝們”一趟趟送去典當行。

為什麼不是我親自去?

嗯,因為我的人身自由受到了限製——許是周扒皮怕我“紅杏出牆”,又怕我偷偷跑路,這就給我塑造成了第二個如煙,隻圈在府裡,想要出門,難上加難。

外頭的人都不知道我的處境,隻我的哥哥來了兩次府上,知曉我被“軟禁”,去找了周淩清,卻又被周淩清三言兩語搪塞了過去。

最終還是在子楓的幫助下,才得以偶爾能見上幾麵,“見上的幾麵裡”見我處境不好,哥哥就次次都提了大包小包來,子楓一邊嘲笑他像個倒貨的商人,一邊幫忙往如煙閣運送。

日子倒也過得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