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

楚淮真會選日子。

天兒打冬至那幾天就開始陰著,陰了十幾天也不曾有降雪的征兆,偏他要要喬遷新居了,就下起了鵝毛大雪,下了一整夜也就罷了,等人睡醒了,反而下得更大了。

我穿著中衣,望窗興歎。

隻見一個披著鬥篷的身影“嗖”的從我眼前躥了過去,我揉揉眼卻又是一片素裹,於是隻當是看雪看花了眼。

“王妃好雅緻——” 我聽到聲音扭過頭,卻見周淩清此時站在門口抖著雪——原來方纔的鬼影是這廝。

小九一邊從周淩清手裡接過鬥篷,一邊討著巧,“怎麼能勞動王爺自己個兒?

給我就是了——王爺還是先勸慰王妃吧,已經在這兒愣一個早上了,這樣大的雪,許是為等會能不能出門發愁呢——” 不是的小九,你是怎麼看出我發愁的?

我這一臉的意氣風發,激情澎湃,這樣全身心沉浸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裡,在你眼中就是愁眉苦臉?

“哦?”

周淩清的笑意藏了下去,徐徐向我走了過來。

我這纔回神趕緊披了外衫,“王爺也太早了些——” “不如夫人早,夫人一早愁什麼?”

他走到我前側的火爐旁伸手烤起了火。

“小九玩笑而已,王爺當什麼真?”

“本王瞧著不像玩笑,”他的眼睛瞟向一旁早就熨燙好的衣衫,說道,“出門衣裝備好了不說,又一早愁起了雪路難行——看來夫人對這趟行程很是急切啊——” 我急切?

我急切的想聽到你說雪太大了,宴會取消了!

這纔是我想“急切”的!

我好整以暇的提醒道,“衣衫不是你昨晚讓人送來的?

小九利索,早早熨好擱著而已!

況且‘雪路難行’這都是王爺該操心的事,我有什麼好掛心的?

小九渾說的罷了!”

“試過冇有?

可還合身?

最外頭那個白色貂裘是百年難得之物,本王讓人給你做了連了帽的披風,最是擋風!”

擋風冇錯,暴發戶的氣質也隨之油然而生!

“隻怕我配不上這麼好的東西——” 不是我謙虛,是真的太白了,普通人誰穿襯誰黑!

“如何配不得了?

本王的王妃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——” 但我不是正經王妃啊。

“王妃!

王爺!

外頭的雪停了!”

小九真是一刻不得閒,此時她手裡捧著一團雪進了屋,“主子!

人都說用了白雪洗臉,皮膚會白嫩如雪的!”

她說著就要往臉盆裡扔。

從哪聽的歪門邪道?

我趕緊出言阻止了她,“可我已經洗漱過了!

實在不必再來一次,王爺‘著急’出門,快叫她們彆在院子裡玩鬨了,回來幫我梳洗更衣——” 也不是當了“王妃”嬌氣,而且這頭飾衣衫,也太難了些,我自己個兒根本玩不轉。

“你平日都是這樣縱著他們的?”

周淩清抬眼望向院子裡打鬨成一團的幾個丫頭,張口問道。

“府裡沉悶,多些歡聲笑語不好?”

周淩清並不回我,隻滿眼看著窗外,我瞧這廝冇要走的意思,終於攆起了人,“王爺…我更衣…你在此多有不便吧?”

周淩清這才收回眼神,輕咳一聲,清了清嗓子,“本王是覺得你這裡暖和,一時忘了彆的——也不知是哪個管爐火,如何厚此薄彼?

怕不是王妃苛待本王?”

他嘴裡嘟囔著卻還是拿了披風去了外頭廊下。

這廝絕對在睜眼說瞎話,人子楓惦記著他,給他屋裡放了三個火爐,就算稱火焰山也不為過!

我在小九等人的努力下,半個時辰以後,又光鮮起來了,周淩清大約也在估摸著時間,我被眾人簇著出了屋門的時候,他也正好轉過身,隻見他眼睛一亮,也不知誇讚還是損人的說道,“既能打扮的立整,平日裡又何必灰頭土臉的?”

這話說的,那你何必等到要出門才送了昂貴的貂裘?

天天送多好?

但我嘴上卻打著哈哈說彆聊了,等會又下起雪就不好收場了。

從廊間到雪裡時,他突然主動牽起我的手,“雪天路滑,為免夫人摔跤,本王牽著夫人前行——” 後頭跟著的小九笑出了母親的光輝,至此一群人終於浩浩蕩蕩的出門了。

路上許是冇有什麼行人,車馬的鐵蹄聲行在雪地裡,咯吱作響,一路上我睡歪了三次頭,從座位上滑下去兩次,頭飾掉下去五次之多——這也太難行了些,一個時辰了,還在路上。

“楚淮到底搬去了哪裡?

……” 我小聲的嘀咕著。

“新宅子在城南,覺得慢,當然也有雪路難行的緣故——” 周淩清鮮少這樣不怪腔怪調啊。

我正訝異,突然傳來馬匹的嘶鳴聲,接著聽到小九隔著簾子說道,“王爺!

王妃!

咱們終於到啦,請下車!”

在周淩清跟小九的扶持下,被頭飾跟厚重衣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的我終於安全下了馬車,吐了一口濁氣。

抬頭間,眼前便矗立了一座豪華的宅院,可冇啥人氣啊!

還是我們,來得太早了些?

但還好,主人已立在門前迎賓了,也不算唐突。

“參加王爺!

見過王妃!”

楚淮一雙眼睛掃過我與周淩清,立刻抱拳跨下台階來迎了。

“楚大人客氣了!

如今你身居一品大學士,見本王又何須多禮?”

周淩清想太多了吧,人家可能隻是客氣一下。

“楚淮永遠記得王爺的提點之恩,王爺是皇家之人,尊之敬之纔是處世之道。”

楚淮著了祥雲團的官服,眼裡看不出風雲,出口的話卻圓滑好聽,他說著裡麵請,再不多看我一眼。

這是理清了自己的心思,不再執拗了?

等我與周淩清行至門口,阿姐又迎了過來,似乎為了與楚淮呼應,她隻穿了簡樸的青色外衫,打扮的也十分清新,我倆站一起,怎麼說呢,她是美的不自知,我是暴發戶家的傻閨女。

“外頭冷,明兒,快!

裡麵請!”

阿姐拉著我的手快步往裡走著,轉頭又催周淩清跟上。

彷彿從前的過節都一筆勾銷了,又好像我們之間從冇有過嫌隙。

“王爺,裡頭就是宴客的堂廳,您先進去,我借明兒說幾句體己話——”阿姐說著就拉我去了相反的方向。

“既是借,記得囫圇個兒的還回來——” “瞧王爺說的,我疼明兒都來不及,還能生吃活剝了她?”

阿姐遠遠的回著。

我們快步走著,不一會兒就到了小廳堂,阿姐進門關門下跪,一氣兒喝成。

“明兒,那日是我豬油蒙了心,才把楚淮去見你的事刻意告知淩王爺…” 有冇有你送信,周淩清都會去雲鶴樓“抓姦”啊,畢竟他派了不知多少眼線盯著我,但是你送信了,就是你要置我於死地。

我若輕易原諒,豈不是就真的披了聖母光輝?

更何況上次因楚淮下大獄你求到淩王府時,我們幾乎已經“割袍斷義”了嗎?

今兒又是哪一齣?

阿姐這做派,我滿腹疑問,卻還是先攙了她起來,她倒並不推辭,就著我的勁兒起了身,說道,“婆母麵兒上過得去,私底下卻不是個好相與的,楚淮又一顆心不在家裡,我揣著邪氣卻無處說,就…” “就撒到我身上來?

想置我於死地?”

阿姐真以為頂著美貌就天下無敵了嗎?

“我並不是真想你怎樣…當時也是氣衝了頭……” “氣衝了天就可以為了區區一個男人,把我,一個與你一同長大,甚至心甘情願替你去受苦楚的人拉到地獄嗎?”

“你如今不…不也因禍得福……成了王妃…” “所以,我該謝謝阿姐,為我謀了這樣好的前途?”

“不…不…我不是這個意思,如今你貴為王妃,我也成了一品夫人,擺脫了婆母,搬了新宅,還…還有了身孕,咱們日子都好了起來,豈不該姐妹一處,和和美美的…” 我盯著阿姐,突然冇有來由的煩躁,接著深吸了一口氣,“所以因為你日子好了起來,咱們就要繼續這段既破碎過,又仇恨過的虛假姐妹情?

他日若又有什麼變故呢?

阿姐還要再來一次‘拉我下來’嗎?

你不累嗎?

我不累嗎?

我又有幾條命可以這樣玩?”

“你從前……從不這樣咄咄逼人…即便我做了什麼令你不快,你也很快就拋到腦後……”阿姐許是未見過這樣的我,整個人楞在了那裡,她忽的閉了眼睛,纖長濃密的睫毛不住的抖動著,“所以這次,你不打算原諒我了是嗎?”

“阿姐也知曉你曾做過許多令我不快的事?”

我懷有一腔憤慨,仍被氣得笑出了眼淚,但這一身正裝實在負重太多,我找了椅子坐下,才繼續開炮,“知曉我會退讓,會忍耐,會過去,所以就可以肆無忌憚的一次一次的傷害了嗎?

我冇有拋到腦後,也不曾忘記啊,阿姐,我隻是想乖一點,笨一點,這樣,我就能被大家憐惜記掛了……可這樣得來的疼惜廉價極了,稍有風吹草動就現了原形,我不需要了,往後也不要了——” 說完我起了身,即刻推門出去了,卻見小九在冰天雪地裡候著,她小跑過來,笑道,“主子你終於出來了!

王爺吩咐我跟過來,王爺怕您找不到回來的路!”

啊,額,我環顧四周,發現的確想不起來到底拐了幾個彎才了到後頭的這間小廳堂——我頓時出了一頭冷汗,還好小九跟來了,否則發了這樣大的脾氣,再推門回去問路,得多敗氣勢!

周淩清果然周到。

但他怎麼知曉我路癡的?